讲座通讯丨5月18日,韦正 教授——《也谈马王堆汉墓帛画》讲座纪要(冯汉骥学术讲座第79讲)

发布时间:2020-05-23 15:56

2020年5月18日晚7点,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韦正教授莅临由四川大学考古学系、成都文物考古研究院主办的冯汉骥学术讲座第79讲,作题为《也谈马王堆汉墓帛画》的学术讲座。受新冠疫情的影响,本次讲座在“腾讯会议”网络平台举办。由于这一特殊的形式,川大考古系之外的众多其他高校文博、历史专业师生及社会各界爱好者得以有机会足不出户就可以于网络云端聆听韦正教授的精彩讲演。讲座由四川大学历史文化学院赵德云教授主持。

讲座伊始,韦正教授通过介绍马王堆一号及三号墓出土帛画的概况,引出本次讲座的三个主题:帛画上部人首蛇身神的身份、帛画最下部赤蛇的含义、“升仙”与“升天”两种思想理念的异同之处。韦正教授首先总结了学界对人首蛇身神身份的不同意见,对伏羲说、女娲说、羲和说、烛龙说、太一说分别进行评介,并指出“女娲说”的合理性,认为主神形象应与祖先崇拜相关。基于文献学视域下部分学者对“女娲说”的否定意见,韦正教授认为马王堆帛画并不能与任何文献记载完全吻合,表明文献记载亦具有局限性。结合三号墓帛画与一号墓帛画的内容,韦正教授指出蛇是生殖崇拜的象征,而三号墓帛画中相同位置所绘之神下方有怪兽骑双鱼图像,也是生殖崇拜的表现。马王堆帛画将代表生殖崇拜的蛇与人结合在一起,人首蛇身神可能是祖先之神。西汉洛阳卜千秋墓壁画中女娲、伏羲形象,亦为蛇身,也应是祖先崇拜的标志。此外,青海柳湾彩绘阴阳合体人像陶壶、殷墟妇好墓阴阳玉人等资料则表明,在古代阴阳观念盛行的大背景下,阴阳合体人物形象有较多例证,马王堆帛画的人首蛇身神也存在“阴阳合体”的可能性。

图片
马王堆一号墓帛画上部人首蛇身神

关于帛画最下部赤蛇的含义,韦正教授首先回顾了学界对巨人与赤蛇相缠图像的解读,如汪悦进先生指出巨人为太一,陈锽先生认为此组图像与“死而复生”思想有关。而韦正教授认为“死而复生”所反映的“投生”概念,是佛教传入后才出现的,这是古代墓葬所反映出的生死观最重要的一个变化。而马王堆帛画所体现出的生死观,在生与死的认知上与佛教传入后有着根本的差异,因而不主张使用“死而复生”的概念来解释。接着,韦正教授解读了赤蛇形象的含义,即生殖崇拜和对生命力、生殖力的赞赏,认为赤蛇与人首蛇身神含义相近、上下呼应,连缀起来便是整幅帛画的主题——天上、地下世界生机勃勃的繁盛景象。

图片
马王堆一号墓帛画上的赤蛇形象

在对帛画图像释读的基础上,韦正教授重点就“升天”与“升仙”的关系展开讨论。首先,韦正教授就“引魂升天”说与高崇文先生提出的魂气归于祖庙的观点进行辨析,通过仔细推敲《礼记·郊特牲》等文献记载以及高崇文先生的论证逻辑,认为魂气回归祖庙祭祀的解读是合理的,但魂气最终还应回到天上和地下。通过举证文献记载中“(先王)宾于天”、“文王在上,於昭於天”,以及长沙子弹库楚墓《人物御龙图》帛画,印证了“天上”的概念在当时十分普遍,进而提出,对帛画“引魂升天”的说法可以再加讨论,但不能因此否定“魂气升天”。

在“升仙”与“升天”的辨析中,韦正教授针对“‘升天’是‘升仙’的一种不准确的表达”提出了自身看法,例举公孙卿用升仙之说欺骗汉武帝之事,以及卜千秋墓壁画中伏羲、女娲居于天上,墓主夫妇为求升天而乘龙御风,来印证佛教到来前已有“升天”概念。韦正教授提醒道,某一概念在历史上的不同时期并非一成不变,有时我们不能把看似不同的概念截然分开,“升仙”和“升天”即是一例。马王堆一号墓中朱地彩绘漆棺上的图景为“升仙”主题,动物、仙人被赋予了升仙助手的含义,而帛画注重的是“升天”景象,“升天”与“升仙”出现同一墓中,足可见二者混同现象之存在。升天与升仙的混融情况突出表现在西汉晚期,西王母的地位急速飙升,与伏羲、女娲平起平坐,甚至后来居上。

图片
马王堆一号墓朱地彩绘棺纹饰

“升天”与“升仙”都属于民间思想,具有善于转变和巧加解释的特点。“仙”本有在此世而不在彼世之意,但以昆仑山为代表的仙山虽在人间,却又远离人间,与天的距离逐渐变近,这就容易与天纠缠在一起。而我们以往对“天”的理解与古人所说的“天”存在区别,古人意识中的天上世界同样是人间的翻本。“升天”与古人的魂魄观念有密切的关系,魂魄观念则与中国古代认识论中的元气论有直接联系,这些是佛教到来之前,古人解释宇宙及事物形成的依据。一般认为,人是“魂”、“魄”和“形体”三者的构成。“魂”是比较轻的,像是气体一样的;“魄”稍重浊;“形体”便是可以看见、触摸的。三者的差异在于,先人逝后“魂”升于天,“魄”、“形”归于地。我们过分关注“归于地”,而忽略了“升于天”,祖先们的“魂”既然只能升至天上,那么诸位祖先之灵也都在天上,那里才是家族成员最终聚首并生活在一起的地方。因此,早期的天界想象不过是人间世界的翻版,与佛教传入后人们对“天上世界”的理解有着明显差异。

韦正教授进而对升天思想的内涵进行解读,认为升天思想的强化来自于祖先崇拜。祖先在农业文明的传承和血缘为核心的社会组织的维持中作用重大。日月、天地对华夏民族而言,又具有至关重要的意义。以祖先之神配日月、天地之神,是中国古代信仰的基本特点之一,也是升天思想强化的表现。墓葬事关生死之别,是反映人们对世界、人生、社会等基本认识的重要场所,祖先之神及日月、天地之神的图像也因此在墓葬中反复出现。而马王堆帛画所体现的思想,并未因朝代更迭和佛教传入而终结。大同沙岭北魏墓壁画、吐鲁番唐墓绢画中的伏羲、女娲形象,虽然前者手捧摩尼宝珠而非手执规、矩,可能是佛教影响下的变化,但主体仍是在表现“升仙”的思想。固原北魏墓漆棺上有东王公、西王母图像,题记中写作“东王父”,有可能是一种笔误,但背后可能反映出更深层次的社会现象,足见马王堆帛画所蕴含的思想已融入民间思想体系之中。

图片
嘉峪关M6棺板画

讲座最后,韦正教授对“升天”与“升仙”思想进行了总结:“升天”是与宗族组织相匹配的思想,“升仙”则有个人主义色彩。随着家族、宗族在社会中作用减弱,个人主义思想得到发展,以回归祖灵、家族团聚的古老升天思想,必然要受到以追求一己之福的升仙思想的冲击。马王堆汉墓帛画是这种思想变动影响到墓葬艺术之前的物证,古老的升天思想连带描绘这种思想的艺术形式——帛画逐渐被改造,随着佛教对中国的“征服”,升天思想渐隐于历史的幕后,偶尔才重新浮现于历史的表面。

韦正教授的讲座,体现出了一些不同以往的思考。赵德云教授在总结中重点就以下几个方面进行讨论。其一,在习见的“旧材料”中解读出新意;其二,以解决问题为导向,突破学科藩篱,广泛结合美术史、历史学等相关领域的研究成果讨论问题;其三,将对具体材料的解读放回特定的历史背景中去,由现象总结出具有规律性的认识。讲座的答疑环节,持续近一个小时,听众踊跃提问,韦正教授逐一回应,气氛十分活跃。